第四章(下)
天台上很空旷,没有人影。
他的工作习惯与众不同,喜欢在夜晚空荡荡的公司里加班,连带着身边的人也成了标准夜间生物,这习惯曾经把我害得持续失眠,体重锐减。
道理明白,可怎么我总觉得有突发状况打乱计划,总是力不从心呢,现在更好,连前路往哪里走都任凭别人牵着,人说往西我没法往东……唉,小人物难做。
是错觉吗,这三个字传入耳中,顿时觉得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。
栏杆后,那只被他充作烟灰缸的旧咖啡杯里又添了几个烟头。
我看他很疲倦的样子,不由说,“没关系,要不等明天你有空的时候……”
烦躁起来,什么也做不下去。
“他负责的媒体投放那块,好像出了点问题,具体我倒不清楚,上午开会听穆彦的意思,已经有人接陈谦的岗位了。”孟绮在打量我,眼睛忽闪忽闪,芭比娃娃似的长睫毛看起来妩媚又无辜。
他像有所感应,突然转过头来看见我,一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表。
午间我一个人在员工餐厅角落的桌子坐着,不想和人说话,闷头吃饭。
总有那么多琐碎糟糕事,滚雪球般堆积,打发一件又来一件,永远做不完。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像苏雯那样有条不紊,她说做事要有先见,不要等事情来找你,你要主动去发现事情,主动把一件件事预先按你的步调安排好,才不会被事情牵着鼻子走。
这人也真是懒,连一只烟灰缸也懒得找,积存在咖啡杯里的烟头好久没有清理过。
36层却是截然不同光景。
吃完午餐,照例爬楼梯减肥。
纸上潦草画出一个人的脸,眉毛英气,睫毛浓长,眼睛有优美弧度,若再画夸张点,就是漫画书里的美少年了。我打量两眼,又添了几笔头发,加上斜纹领带,最后画上两个尖耳朵和一条长尾巴——猫人版穆彦跃然纸上。
“企划部的陈谦辞职了。”她突然说。
自从那天之后,我每天都来这天台,再没有一次遇见他。
想着夜里,他就这么站在空旷的天台上,对着繁星似的灯火与喧嚣未息的城市,静静抽着一支烟,等烟燃尽,留在旧咖啡杯里的,只有情绪灰烬。
他莫名地瞪我一眼,把画放回桌上,扫了眼我办公桌上刚打开的一盒饼干,“走吧,先去吃饭。”
似曾相识的温柔,以前仿佛是见过的……我蓦地打住这念头,不能再想下去。
我没有办法了,当场破功,笑得停不了。
孟绮也不再说什么,脆声咔嚓啃着苹果。
他饶有兴味地低头看画。
一下子笑语声又全停了。
他抱臂端坐,神色严肃,专注倾听正在演示的一个活动方案。
但那只搁在栏杆后的旧咖啡杯,每天都会多出一两个烟头。我猜到,他应该是深夜加班的时候在这里抽烟,平时不会出现,不会让人看见在部门内明令禁烟的穆总自己闷闷躲在这旮旯抽烟。那天中午被我遇见纯属一次偶然,一个例外。
她看着我吃肉,“总有一天你会吃成肥婆。”
我收起笑容,埋头吃肉。
他打断我的话,声音柔软,“等我吧。”
我的确不知道陈谦辞mhetushu.comcom职,这个消息,多少有些令我意外。
每晚八点之前,这里依然灯火通明,他们好像从来没有明确的工作时间概念,无论多晚看见这里有人忙碌都不用惊讶,人人都是穆彦一样的工作狂。
“这是什么,猫人?”他认真端详,没意识到那就是他自己。
“是穆彦让他走人的。”
那天方云晓问我,是不是还喜欢穆彦。
呵,是不是。
就是这个样子,就是这个专注投入的侧面,让我百看不厌。
回到办公室,我拨了穆彦的内线,问他是否有时间,我希望就工作问题和他沟通。
我支吾点头,拼命想把画拿回来。
我抬头看过去,原来是孟绮来了。
她嗤之以鼻,绷了绷脸,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。
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笑着,又不约而同一起沉默了。
她直接走到我这桌,也不打招呼就坐下,餐盘里空落落只有橙汁和一个苹果。
推开35层天台的那扇门,外面的风一下子扑进来,吹乱了头发。
他像是早知我会打这个电话,一点思虑的停顿也没有,“六点钟来楼上找我。”
他示意休会,起身推门出来,对我叹了口气,“恐怕还得再等一会儿。”
邻桌有几个销售部的女孩,都是招进来不久的新人,聚坐在那儿高一声低一声地说着什么,偶尔间杂几声笑,听起来不像在说什么好话。
我走上小天台,仔细把门带上。
我瞧着她盘里的苹果摇头,“没肉吃太不幸了,我不和没肉吃的人一般见识。”
回到35层的办公室,埋头继续白天未完的工作。
我面向天台外蒙蒙起伏的城市天际线,深深呼了一口气。
那天穆彦在车上并没提及调回企划部想让我干什么,我以为是企划专员之类,但陈谦是媒介主管,权责挺特殊的,难道穆彦是让我回去接这个职位……心里一时半明半暗,摸不清头绪,我对孟绮敷衍地笑笑,“那是你们营销部的事,我没听到风声,可能人事部更清楚些。”
我透过会议室的玻璃墙,看见穆彦还在和企划部门开会。
午间的消防楼道很安静,自己的脚步声听着格外清晰。
“是吗?”我没有抬眼,和这个人不熟。
原来已经忘了时间,或许也忘了这回事。
下班之后的35层,早已人去楼空,只有寥寥两个部门还亮着零星灯光。
我也笑。
我拿起咖啡杯,迎着阳光看,在手里转着玩。
“为什么?”
正在满意地自我欣赏,有片阴影慢慢挡住了光线……我一惊抬头,看见穆彦已到桌前,什么时候走进来的,我竟完全不知道。
我们很久没斗嘴,更没这么嘻嘻哈哈说过话。以前总是一起吃饭,吃个午餐边吃边说笑,可以一直吃到员工餐厅打烊,最后只剩我们两个人,被大师傅忍无可忍地轰走。
我草草完成了一份表格,忍不住在干净的白纸上,随手画起乱七八糟的图——现在谁还看得出我是学设计的呢,连张像样的画都已经画不出来了,只有在百无聊赖的时候,拿着铅笔乱涂乱画打发无聊。
“就吃这么点儿?”我把一大块红烧肉送进嘴里。
原来是来试探我的消息和反应。
他发表评论,“女人和猫才是天然的一体,猫男看上去,有点变态。”